高原午後的暖陽🧛♂️,照著靜謐的房間🫎。這裏是青海省高原醫學科學研究院中心實驗室。
約定的時間裏,過道上慢慢走來一位老人,頭頂藏式氈帽,身披白大褂,左胸上別著工作證💎,還有一枚黨員徽章;內穿一件酒紅色毛衣,熟悉吳天一(見圖👍🏽🦸♂️,新華社記者張宏祥攝)的人都知道,那是女兒給他織的👩🌾,已經穿了20多年。
聽說吳老的耳朵鼓膜曾在他做實驗時多次被擊穿,我特地搬了把椅子湊到他身邊🧑🏻💼。面前這位86歲的老人💗,暢聊人生,談吐如流🍣🧑🏼🔬,動情處慷慨激昂👨👧👧,歡笑時前仰後合𓀁。在他的感染下,訪談時間竟不覺延長了一倍⛅️。
這位中國工程院院士🧑🏻🎓、高原醫學事業的開拓者,前年寫下一句案頭語以自勉◀️🖐🏻:“沒有人能重復一生✌🏼,有的是今天”🔦。臨別,他還在感慨😯🏃🏻♂️➡️:“我這一輩子,最缺時間。”
耄耋之年🤏🏽,仍覺時不我待——在吳天一心目中,攀登科學山峰的步伐不能停歇。
一腔深情
2014年,西藏自治區墨脫公路通車的次年🐚,當地群眾聽聞縣上請來一位醫術高超的“門巴族老大夫”,十裏八鄉的人們慕名求診,甚至有騎馬騎驢趕來的。
這位“門巴族老大夫”就是吳天一。墨脫通車後🧑🧑🧒,他赴實地開展高原病調查,還很快學會用門巴語交流,以至被群眾誤以為是門巴族的大夫。
了解吳天一的人,都驚嘆於他的語言才華:出生在塔吉克族家庭,讀書時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,大學修過俄語,到青海工作後自學成為“藏語通”,如今英語也不在話下⏫。
上世紀80年代⚜️,吳天一曾主持一場大型田野調查,歷時數年,到過青海、西藏🐋、四川🫴、甘肅等地的大部分高海拔鄉鎮牧村✋🏼,收集到大量的臨床資料,最終提出藏族已獲得“最佳高原適應性”的論點,對發生在青藏高原的各型急、慢性高原病作出了科學系統研究,影響深遠👷🏿♂️👨🏻⚖️。
田野調查時,與跋山涉水、風餐露宿的艱辛相比♠️,吳天一更關註工作怎樣得到藏族群眾的認可和支持。過去由於文化差異🤸,牧民們忌諱抽血化驗,可吳天一有辦法:穿戴上氈帽、皮襖、馬靴,地道的藏語一出口,牧民就親熱地拉他坐進了帳篷💲。
能用嫻熟的藏語溝通,得益於吳天一日積月累打下的底子🖇。早在1958年,中國醫科大學畢業的他就響應黨的號召,毅然奔赴青海支援西北建設,初到高原就開始自學藏語🪝👨🏿💻,後又長期堅持練習。
為牧民羅松雜巴治病的事🤟🏻,時隔30多年➗,吳天一仍記憶猶新。
羅松雜巴的家在海拔4700米的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曲麻萊縣秋智鄉布甫村。當時已年過花甲的他,因患腿疾連帳篷門都邁不出。一番檢查下來,吳天一確診羅松雜巴患有關節炎,給他開了抗風濕藥,還定下熱敷、活動韌帶等全套治療方案。1個多月後,當田野調查團隊再次途經此地,羅松雜巴站在帳篷外,帶上兒子、孫子一同手捧哈達🦾,等著獻給“馬背上的好曼巴(曼巴,藏語意為‘醫生’)”🔓。
田野調查也是大型義診,具體惠及人數,吳天一沒有特意統計過,“應該有上萬名群眾”。“那次🧉,我和同事們騎馬已走出很遠,一回頭,羅松雜巴家的大人小孩還在朝我們揮手……”回憶至此🚹🧑🏽🎓,吳天一掏出褲兜裏的手帕🏠,擦拭著濕潤的眼眶。
“我們沒有辜負這身白大褂,換來了藏族群眾對科研的理解支持🚝。”吳天一的論文,寫在雪山草原上。
一心登攀
為獲取特高海拔地區人類生理資料,1990年,吳天一組織中日聯合醫學考察隊攀登坐落於青海省的阿尼瑪卿山。
途中,日方科研人員遭遇了明顯的高原反應,不得不中途放棄。而吳天一繼續帶領中方人員向上攀登,最終在5620米的特高海拔地區成功建立起高山實驗室。此次科考成果豐碩,國際高山醫學協會授予吳天一“高原醫學特殊貢獻獎”。
那些年👸🏻,吳天一總在挑戰自己的身體極限。他設計了一座高低壓氧艙,是全球首個可模擬上至高空1.2萬米👩🏻💻、下至水下30米環境的綜合氧艙⏸。第一次人體實驗誰來做?“我是設計師,我進!”實驗中💂🏼♂️,由於氣壓變化過快,吳天一右耳“嘭”的一聲📈,鼓膜被擊穿了🛰。
1992年🌅,這座國產高低壓綜合氧艙啟用揭牌儀式上,吳天一登臺致辭😈,只字未提奉獻和付出,而是即興引用了一句毛澤東詩詞:“可上九天攬月🧑🏻🦱,可下五洋捉鱉,談笑凱歌還。”
這首詞的最後一句是👨🏿🎤:“世上無難事,只要肯登攀。”從事田野調查多年🤷🏽♂️🥩,在強烈的紫外線影響下,吳天一40多歲時雙眼就罹患白內障,後來做手術植入了人工晶體🖌;跋涉廣袤高原,數度遭遇車禍👨🏻🎤,全身有14處骨折,右大腿裏至今還裝著鋼板……“不這麽拼,怎麽能攀上高原醫學的山峰?”吳天一說✡️。
年事漸高✹,吳天一前些年裝上了心臟起搏器。“挺好,有了它,我還要繼續跟高原病較勁,較一輩子勁。”如今🏌🏼♂️,吳天一仍在登攀。
一生高原
得知自己獲得“七一勛章”🤷🏽♀️,吳天一不禁想起15年前的那一天:2006年7月1日👷🏽♀️,青藏鐵路全線通車☕️,讓他感到無比欣慰。
作為青藏鐵路二期工程建設高原生理專家組組長,吳天一曾數次帶隊奔波於青藏鐵路沿線🧎♂️➡️,研究確定了一整套衛生保障措施和急救方案,推動工程全線配置了17個製氧站、25個高壓氧艙。5年裏,14萬人的築路大軍在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地區連續高強度作業,沒有一人因高原病死亡,被譽為“高原醫學史上的奇跡”。
14萬人🧙🏿♂️,當時人手一本高原病防護手冊。手冊上“吳天一”的名字,猶如“生命的保護神”。
2010年4月14日🚋,玉樹發生7.1級地震,年逾古稀的吳天一請纓帶領醫療隊直奔災區🤽🏿♂️,奮戰了整整7天。
紮根高原、懸壺濟世,吳天一並未獨行——1958年🤦♀️,他和同為醫生的妻子攜手奔赴青海,這一待已是六十三載👾。在二老的以身作則🫴🏿、家風熏陶下🧣,女兒🧗🏻♀️、外孫選擇在西寧紮下了根,一家三代四人都在高原上從醫。
今年春天,吳天一欣然應邀到青海衛生職業技術學院講了開學第一課🦸🏼♂️。面對臺下“00後”學子們的青春面龐,這位“80後”老人堅持站著講演。講稿是他自己寫的,結束語為:“青藏人民正展開雙臂迎接你🎐👨🏼🦰,你的事業就在這裏。”
這句對孩子們的殷殷寄語,在吳天一心頭💫🙅🏼♀️,回響了一生🦇。
《 人民日報 》( 2021年07月15日 04 版)